情系曲园

情系曲园

那一颗星,叫张元勋

发表于: 2015-01-23 点击:
那一颗星,叫张元勋

发表日期:2014年4月11日 作者:王成强 【编辑录入:xiaoyou

未尽的爱恋不朽于多难多姿的河山!——元勋先生诗

0一三年四月十二日下午六时许,我和同事打完球,离开体育馆,看到手机里有不少短信,收件箱都满了。打开一个,看到一则求助短信,说是一个唐装老人因患老年痴呆症走失,请见到者告知云云,我无法辨别其真伪,边看边删。这时候,金波兄的短信透了进来:

元勋师驾鹤西去!

系统显示,短信1736分来,其时我正高呼酣战。我看短信时,日近西山,虽则昼长,也已到日暮时分了。人生风景,已有不同。

看完心里陷入空虚中。一个声音告诉我:这个老人不是因患痴呆症而走失,而是与病魔缠斗多年,最终乘灵翼,驭长风,永远作别他的故国、故园、故人。

自年初以来,发短信拜年,不见先生回耗,心里直扑腾。原来想能在今年暑期同学毕业二十年聚会的时候亲自给先生书并执弟子礼。可聚会遥遥无期,先生处又未知凶吉,故于开学以后,抓紧给先生寄上书。两天前还发短信给在曲师的同窗,催他赶紧把书转交给先生,同窗回复说必须一定。谁曾想,造化弄人,两天后竟收到如此噩耗。虽则有预感,心里的震惊与悲恸还是不言而喻。

一九八九年初秋,我们刚进入曲阜师大,系里安排游“三孔”(孔庙、孔府、孔林),元勋先生为我们当导游,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仅游了一个孔庙,外加一点孔府。先生把学问做通透了,不起眼的一木一石,在先生那里就是一页荣光灿烂的历史。从典章制度到世情民俗,张师无不信手拈来,令我等在历史与现实间穿越遨游,精神得以洗礼。

这是这所全国唯一的农村大学给予学子的朴素而华美的礼物。这是这个后来我们引以为硕儒的先生给予学生生动而深情的身教。我们刚到曲师,还没摆脱一身土气,先生就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大门,为渴望成长的心灵注入了曲园纯粹的魂魄。

世界在我们面前掀开了全新的一页。

据往届学长说,先生讲课也如游“三孔”,《离骚》开头四句,他能引经据典讲一上午。上大二的时候,先生为我们讲先秦文学,也让我们领教了他的弘阔。老人家上课点名,四十几个名字,他竟然点了整整两节课。在先生的讲述中,每个人的名字,就有一篇生动的故事,命运的神妙,全在这个小小的名字里记录着。尤以一个叫“德水”的同学最受看顾,先生把无限学识注入其中,颇有“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势。讲课至动情处,他能蹲到讲桌下面,徐徐起身,作朝日初升状。华发如雪,苍颜如日,冉冉升起者,乃学人本色也。几十年后,每念此景,辄格外怀念先生。

他讲的课,我现在能记住的很少,无外乎“六鷁退飞”“石言于晋”“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但先生身教重于言教,以自身人格熏染,使我们亲承謦欬之余,在自己立身的领域都有所长,实在是得教育精髓了。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每每讲到这样的内容,先生格外用情。某女生跳楼殉情,先生表情黯然,言语含悲,仿佛逝去了自己的亲人。某次在课上谈《中国的眸子》,凝重激切,哀音无绝。可以洞窥,那些光华灿烂的女性在先生的心原上开出滴血的蔷薇,耸立起精神的丰碑。

我们一开始年少无知,不明白先生为何对纯洁女性的遭遇动情,后来我们明白了,不但明白了,而且有所思,有所得,有所叹息,有所钦敬。

悲凉在拙文之外,悲悯亦在拙文之外。那是如地火般奔突运行的无声告白……

在毕业离校之际,我等徘徊在文史楼前。先生适在,上前嘱托。最后回望曲园,在脑海中定格的竟是先生霭然含笑的华发苍颜。先生立于文史楼前,楼高,先生亦高。

我接到消息,如梦游一般,到办公室上网,知道金波兄所言不虚,并知道周日(四月十四日)在曲阜八宝山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余心扰扰,回到家,食不甘味,上网也无聊。真想开车去见先生最后一面,又畏途长路险,车技生疏。想不去,心里又断然不可。如是纠结,如是翻覆。后发短信给烟台的龙君希利,他回复说明天(周六)带车去,来捎上我。人生之幸,孰过于斯?

一夜辗转反侧,半梦半醒。

第二天早起,先收到同窗尹洪振的短信:“告知一个不幸的消息,元勋老师于今日不幸驾鹤,上次所嘱之事已成难圆之梦,真乃切肤之痛。请痛责于我!”短信是四月十二日近午夜时分发来,可见急切痛悔之意。百味杂陈,洪振就是前文我嘱托把书转交先生的同窗,这厮爱读竖排线装书,言语举止慢得近乎雅痴,没想到竟因此误我大事。

十三日上午十时三十分左右,与龙君希利会合,取道沈海、日东,直奔曲阜。沿途风光,与烟威有别。古密州、古莒国,桐花如火,白石如浪,也算是旧时风景,此时竟也无心欣赏。心急误认车迟,总算在下午四时三十分左右,抵达曲师招待所。隆海学弟,已等候多时。

下得车来,看到柳色新绿,细叶初裁。斜晖脉脉,柳絮飘飞。曲园柳,曲园柳,此日青青,含情凝睇,待人乎?思人乎?归心似箭,苍苔履印,曲园风物,早已融化在宝石般晶莹的新绿里。先生声息,越发近迫。

稍加安置,隆海学弟领我们往先生家中吊唁。曲师四年,我从未登先生门。毕业二十年,从未见先生面。此际可以登门,可以见面,而又逢梁柱倾,哲人萎,念念于斯,内心酸楚。

先生住在一楼,楼内暗沉,空气里弥漫着悲悼的气息。入门,岩峰学弟在侍。见过师母,行过礼,我和希利等被引至先生灵位前,越过时空的羁绊,摆脱人事的挂累,终于和先生见面了。

灵位正中有先生的巨幅相片,凛然有生气。两边悬挂岩峰学弟含泪撰成的挽联:

就道红楼长诗惊风雨 何曾零落英雄气

弘道杏坛壮文传天地 不曾拘束名士魂

先生无言地注视着我们,神色凝重,一如弟子离开鞠躬行礼时,先生的凝坐不动。我和希利等向先生遗像,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心潮化雨。在身形起落的光影变幻间,我看到先生的眼睛放出光来。冥冥中先生有感应吧,或者先生并未走远……如此,先生不死!

礼毕,公子健行将我们引至先生客厅,师母马用强,臂带黑纱,既要抑自己的悲伤,又要安抚远道而来的吊客,还要时时迎接不断涌门而入的来吊唁的人,还接了个来自韩国的电话。想当年,师母义无反顾,用一个女性特有的刚强,撑起了先生被压制了二十年的天空,给先生一个温暖的家,为先生传一脉香火,陪伴先生栉风沐雨,也可慨以为传奇者。

师母感谢我们远道而来,谈起了先生生病后的事迹,为我们还原一个完整的先生。先生罹患癌症,被医生宣判了死刑,先生却坚强地活到了八十岁,不能不说是奇迹。师母说到先生事,有一种经历大事件之后的沉静,对于我们这些晚辈,也是一层启迪。她说,先生过了八十大寿,又喜得孙子,在此之际,安然离世,应该是喜丧。

我还得帮着这个家好下去。师母这样对我们说。

客厅一切旧物,一如先生在时,不少人的文章里,屡有提及。此处可以从略。但有一处不得不提:

苍苔侵阶径未扫,宿燕低飞惊客早。

古树曾经旧雨露,断碑方生新蔓草。

恍见恩师白发多,不觉故人红颜老。

十年风雨一杯酒,此去莫叹知音少。

诗出自《游周公庙诗并序》,乃岩峰赴毕业十周年之约拜会先生后写成。先生很喜欢此文,命学弟沈瑶琴,书以巨幅,精工装裱,悬挂于客厅最醒目处。此后凡有访客合影,必以此为背景。

言谈间,暮霭渐浓,榆杨高处依旧光华灿烂。门外有园,先生曾侍弄于中。葡萄架一如故人,依时吐翠。铁篱爬满枸杞的青白枝叶。篱外樱花,开放如怒,学子朗声言笑于花丛中。与先生有关的细节,并没有随噩耗而暗淡生机,天行朗健,若存若忙。如此,先生不死!

期间,岩峰学弟进来向师母汇报,说有一女生折一枝樱花放于门外,人未进屋,含泪而去。师母知道,说是一个叫徐璐(音)的学妹,于几日前来看先生,向先生言道,你看外面的樱花开了,你快好起来,我推着你去看花。满座听闻,皆叹息不已。

如今,看花人魂归何处?出得门来,我见到了那枝樱花,如雪而白,如血而红,低垂于暗淡的光影里,似乎悲抑了无穷的悲伤,将美丽的心灵化为天雨高风。

它可视为灵堂的延伸。我拍了下来,这是我拍的与先生的道场有关的唯一一张照片。回来看时,却是虚的。可能由于光线暗,也可能拍时手太抖,那些樱花,竟有被无形的手赋予虚幻。由此想到,先生于去年,抱病前往德州,找寻当年看押林昭的人,回途中与同学们有聚。同学拍下的照片中,先生大半是虚的。是光线不明,还是气场不旺?杨华姐对我说,这可能是见先生最后一面了。谁想,一语成谶。这枝樱花,也用虚幻之相,来悲悼先生。如此,万物有灵。

如此,先生不死。

晚宴由文学院主持。刘新生、郭辰夫、宋德昭,三位学长,作主陪,隆海学弟为副陪。宴会之始,一行人以酒酹地,悲欣交集。

酒后夜行曲园。夜色暗淡了日间那些陌生的变化,整个身心都沐浴在熟悉的氛围里。建筑物还是旧时轮廓,植物们恢复了自由身,面目如画。曾于此习受师长关怀,故园的气息在夜色中,亲切而温良。元勋先生,你是在曲园的夜色里漂浮,还是在天上的角落看着我?

夜风入襟,暗火攻喉,我的嗓子渐渐嘶哑,心却在曲园夜色里明亮起来。

在晚宴间,新生学长说,先生走得很安详。他是看透了一生的荣辱,无愧于家国,先人后生,才走得如此安然。

先生本色是诗人,职业是学者,性格为战士,风范为名士。且不说《是时候了》开启了共和国历史上值得反思的一页,即如岩峰学弟离校前,先生一夜间赋诗十几首留念。岩峰择两首如下:

前岁君归来,赠我黄黏米。黏米厚如斯,不可析肌理!

去岁君归来,赠我商羊胕!江河有大水,酒香瓶初透!

上世纪九五年夏,先生在即将退休的最后一课,给每个给前来上课的同学,每人签名赠送一本自己的学术专著《九歌十辨》,书的扉页上特意盖了一方印,特嘱:“凭此记,乃是我弟子!”最后当众将印在讲台上摔碎……如此悲怆,如此诗性,纵然从学弟们口中道出,我们也含泪激赏。

大学新建图书馆前立一牌坊,需要题字,校方拟题“书城”“书海”,先生说,牌坊可能百年不变,在曲阜,图书馆的题字,需要用孔子的话,文方对题。有幸校方采纳了先生的意见。如今,“就道”,“弘道”,熠熠生辉,万千学子,入时就道,出时弘道,何等惬意哉?先生内心信念,于此宣示。

九二级的学生在毕业之际,向母捐赠一座牛雕塑。先生拟名“犁牛之子”,语出《论语·雍也》:“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喻义其父虽不善却无损于其子的贤明。以此激励学子。从此成就曲园一段佳话。

先生身历时代苦难,人生境遇非凡。而豁达自若,不为物伤。记得李新宇老师曾说他二十多年的右派生涯就像被放进了冰箱,二十年后拿出来,仍然是1957年的状态。

八九年的那次事件中,曲师学子群情激昂,先生对于“闹得最凶”的老师和学生,屡有劝阻。在学生群起卧轨欲离开校门的时刻,先生全身阻拦,被学生痛骂,在校门口流泪而罢。我记得在一个记录片里,看到先生,他对来访者说,他已经不喜欢流泪了。那一瞬间他为什么流泪呢?先生已然由一个精英转为一大众乎?

先生一生有几个节点,他在这几个节点上闪转腾挪,在几个身份之间转换,终成不世风景。他写《九歌十辨》,写别的无法在国内公开发行的书,经商,养牛,最后笑言,成了校园最富有的教授,成了曲阜职称最高的老板。此一行,希利说,先生曾骑着三轮车到临沂进货。于此可信。

无情未必真豪杰。他致力经商,致力与病魔斗,我们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先生一生,求教北大名师,得北大精髓,与同学诸君一起,弘扬五四精神,以深透的传统文化感悟,浸润时代的风烟,历经水火淬炼,终成诗人与学人之大成者。

这一切,要用精神维护,用心血培育,病魔可能就在此际,乘隙而入的。

夜宿招待所,为饕蚊所累。晨起,见膏血。晓行曲园,更加亲切。文史楼,西联教室,老图书馆,萃华园……校园安静,时闻鸟语,怀念中的景物,如今在晨光里尽形为远人铺展。

我原想顺执行所前的小路寻找麦田。彼时曲园不大,当地人由此穿校而过去种田。路在我们住的七号楼后,因此经常由此出入校园与田野,感受曲师最独特的地域特色。原来小路一出即是麦田,如今却是深不可测,遥伸向新建的楼群深处。

转瞬间,我看到在招待所的外墙石壁间,灰黄中竟开出绿色的花朵。细看去,却是自己苦寻的苦酱碟子。苦酱碟子,学名抱茎小苦荬,我曾在《微观故园》里写到它,以之为故园意象之一。谁曾想,竟在此地,见到它们。它们长在石壁间缝里,零星而成系列,俨然以苦瘠之处作为它们的栖息地,形相如受难的圣人。我在叹服之余,又生通感,先生在日,也曾于此向外散步缓行,这面墙,也该熟悉先生的脚步音容。如今,我来看先生,它们以此面目示我,难道在暗示什么?如此,它们该是见证过先生著述的文字,写在此墙上,成为植物版的《九歌十辨》。

我还在已经记不起是某处的灰砖墙下看到两株梧桐,是新树。老树原本立身墙下,因受输气管道的束缚难以成材,却因此留下了奇崛的老根,年年萌生新枝,顽强而坚韧地职守物性。如此,又可象征先生的经历。

在老文史楼楼顶,我看到一棵小树。楼顶长出树来,树长到楼顶上,都是光阴深处深可玩味的意象。楼和树都能见证一段人生经历。

玩味之间,学校仪仗队走过,步调一致却无声无息,威容严整而朝气蓬勃,草绿色的警服和绿树花影相辉映,全无悲伤的痕迹。这也许就是生活的内涵。先生见此,也会含笑的。

转过老文史楼,就是熟悉的西联教室,刚过楼角,琅琅的读书声倾耳而来。在树阴下,楼影里,学子们在晨读,心无旁鹜,陶醉在自己的情境里。青黑的老楼围环着他们,高在的法桐荫庇着他们,声音如从古井传出,摩荡共振,嘤嘤共鸣,如梵音盈耳。我们的教室后的老杜梨树,也在晨光里枝叶纷披,有学子在楼下晨读。杜梨又名甘棠,甘棠遗爱,当年的情景在这里复现。这一切都赖于曲园先生们的维系,如今先生已逝,他所关心的一切还在演绎着生动的图景。一念及此,泪落难禁。

萃华园的洙水桥,老砖沉陷如古道,桥石晶莹如玉,它们容纳了多少脚印,当中有先生的。越过洙水桥,走上新图书馆,“就道”牌坊在寂静之晨,欢迎远人。“就道”金光闪闪背面是“弘道”,先生嘱托在焉。

在“犁牛之子”旁,我徜徉良久。面向道路的正面镌刻“犁牛之子”四个朱红大字,下面落款“张元勋拟名李开元书”,后面是细密的小字,细看去,是文学院九二级学子的名字。主体是小牛的塑像,长角怒突,肌骨攒聚,作倚触冲撞状,尽现“孺子牛”的风采。先生对于学生,不也是“俯首甘为孺子牛”吗?他的一生,不也是充满战斗精神吗?而最终他消隐在曲园的清晨里。惟愿这一切景物能长久立于斯土,如此先生在焉。

塑像旁的杉树林里,有学子在诵读。不远处,一对老夫妇缓缓走过,男的步履艰难,这不是先生曾经的身影?远处,有黑白二人在练太极,黑衣人屡扑,白衣人屡解,招式连绵,生命旅程,如斯不绝。

在招待所的紫藤架下,有一个人静坐在那里,旁边的小石桌上泡着一杯茶,他就那样坐着,不闻不动,成了一尊定格在时光里的雕塑。先生生前,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寂然凝虑的时刻呢?凝望间,落絮盈衣……

王磊、俊青、波吉、张易、云飞、爱国、杨丽等,从济南来。功川、隋忠、贾芸、永兰等从济宁来。我们不期而相聚于失去了先生的曲园。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为我们共同的老师,此一去,我们失去了共同的父亲。

先生众弟子中,我可能是混得最差的一个。但我敢以布衣白身撰文来悼念先生,除了前文言及的那些情由,还源于我们的一段私谊。

毕业二十年来,故园成了唯一念想。教务之余,我写了一本《決溪河》,当中有一篇《曲园二张》,言及先生和曲园另一个姓张的教授。给先生的书,托同窗捎上,并请先生为新书赐序。于是我们之间有一段短信往来。兹全文录于下,只字片语不改,以此表明余不期暗室也:

20110615 1020

成强:这两天我在医院就诊,手机在家里。今天回来了,看见你的短信。我五月间在胶南,阎玮请吃饭,就已读了你的文集《决溪河》,写得很好!唯《写在言意之间》是败笔!把自己写矮了!一部文集塑造了一个非凡的诗家,一篇“言意”把诗的超凡毁在平庸之中!实属可惜!恕我直言,那个“红”,定是一个名字,煞费苦心地把那个名字别别拗拗地镶嵌在一篇原本是气怀悠远的诗情里,结果是焚琴煮鹤,把一条“决溪河”都污染了!我看:不值得!令我写序,不怕株连?我是被“封煞”的“在册”者,《今日名流》因刊我的文章而被查封,你还在启步!你不怕吗?

20110615 1641

成强:令我写序,是我的一大荣耀,岂敢推委!女作家方方就因发我之文而失去《今日名流》主编之职!故我与足下言之,此,今之文禁之可畏也!序如何写法,望告!

20110711 1033

成强:我刚起床,得读你信。写序没有问题,定当尽力为之,就怕写不好,坏了足下锦文!不用客气!

20110830 1733

成强:《序》大约尚需一周写完,我于17日至22日到杭州参加了一个学术会,故写《序》推迟了。请见谅!张元勋。

20110830 1805

从已有的文章里我已看到了全面,并已读懂了隐蕴于你的文章中的那一份心血!其实你心中只有一个读者!只有一个!你是写给她看的!就是那“云”!你谓之“齐东云”!或许就是《决溪河》里写的“红”!所以你写“德芝的爱情”!你又写“与柳有关”!你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你!表演给她看!为她活着!神经病!不用再为我提供文章了!这《序》保险会写好的!说句实在的话:我不喜欢那篇《决溪河》里的“跋”,装模作样,令人可厌

20110920 0932

成强:二信收到。《故乡的云》是全书中最佳之作,为何删去?删去甚可惜!另如:《小推车》、《父亲的黑马》、《父亲的青玉米》均为一流之作!我的“序”,只是读后感,随意一说,你看如不合尊意,扔之可也!

托洪振寄上的是《齐东云》初编,与成书后的篇目相差较大,删削不少。先生短信中提到的《故乡的云》,因碍于世情也在删削之列。这无异于把婴儿和洗澡水一齐泼将出去。在看不见的压力面前,我选择了怯懦和隐忍。

也许先生因他的的学生删去《故乡的云》而怒不可遏,也许先生为疾病缠绞而力不可支,从此之后,我于年节之时,屡发短信,却不见回音。

序言却托洪振寄来,说我自苦心志,变成了“李义山诗中的杜司勋”,最后落款“张元勋敬撰 2011年之秋分日,于曲阜师范大学寓内”。(正式出书时我把“敬”字去掉,以此表达对先生的感激。)

先生可真绝呀!绝冷,绝热,绝情,绝尘,最终化为绝响,传为绝唱。

于无声处听闻棒喝,从此我怎敢敷衍文字?

学校定于周日(四月十四日)上午十点在曲阜八宝山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早饭后一众人驱车赶往目的地。

曲阜曾为古国古都,麦秀黍离。如今古城在开发的大潮中焕发青春,经济腾飞。古老的天宇下,楼群延展,难见荠麦青青。阳光里隐约流荡着浮尘,有无言的悲抑。

到了地方,等待时刻。远远的灵堂里,可见“沉痛悼念张元勋先生”的白字,哀乐声声,与众人心声同频同步。近旁的绿化带里,紫藜成簇。同窗未带到的书,原封在信封里,裹着威海当日情愫和曲阜今日心情,托付工作人员与瑶琴他们写的挽联一起,化为一炬,烟灵通神,先生应该能收到了。拙作有斯际遇,也真是一段佳话了。这样更添了先生的诗性神秘了——庸常的事到了他那里,也如此超凡。

众人渐齐,有熟悉的老师和亲友,也有不熟悉的人。先生的母校,故乡,来电来人,表示哀悼。同事,故交,学生。甚至有慕名者如金波,利用公务之暇去先生寓所拜见,执弟子礼。且屡有文字提及先生。闻先生遽归道山,金波兄援笔而作《闻元勋师逝》:

月照红楼血雨来,廿年生死动风雷。

提篮桥下梅花树,曾为林张咽泪开。

洙泗弦歌日渐微,先生身死韵已稀。

杏坛何幸来迁客,为我尼山挽落晖。

此诗与岩峰学弟的挽联,为先生一生写照,抵得三千文。

有工作人员把岩峰学弟写的挽联用电脑喷绘,从殡仪馆的二楼垂落下来。这帮人真是太马虎了,把“就道”写成“就到”,把“壮文”写成“状文”。雅俗如天壤,令人啼笑皆非。岩峰说字,先生一生调侃别人没有文化,最后却被没有文化的人调侃了一把。

先生致力于文教,在他的告别仪式上,上演这样一出,也算是一种象征吧。

先生之可贵,一在人格,一在思想,一在著述学养。而皆后继乏人。我辈同窗,有位置,有职业,有饭碗,但皆沦入生活之彀,谁能继承先生衣钵?谁能薪尽火传?

放眼当下中国,技术量化盛行,人文关怀寡淡,嬉于功利之境,乏于哲学之思,精致高雅的艺术精神,本色高贵的名士风度,既逝如鹤,追继何方?

曲园流逝张元勋,北大流逝季羡林,并无不同。中国梦中的中国,再也经不起大师的流逝了……

十时许,仪式正式开始,有沉痛苍老的声音宣告着先生的生平行状,后鞠躬默哀,后瞻仰遗容。肃穆沉重。

到了殡仪馆内,众人依次面对灵柩和遗像三鞠躬,如仪缓步经行先生遗体。我看见先生,仰卧棺中,对于经过其旁的身影、脚步和眼泪视若无睹,先生怎能如此绝情?我看先生脸上有奇怪的白,当是化疗的结果。头颅干缩,远看如拳头大小,头戴皮毡帽,依旧面无表情。没有了灵魂的躯壳,很像一个道具,造化怎能如此绝情?

也许人就是宇宙间的道具,也许人生就是用道具演出的舞台,需要你登台,也需要你谢幕。先生为这个世间留下的真情、道义和风骨,永远不会谢幕。山河灿烂的篇章中,将永远铭刻一位先生用心血滴沥而成的生命的诗行。

先生著述,何人可商?先生风骨,何人可望?先生之生,荣辱母邦。先生之死,不惟悼亡。悲哉,先生已逝,圣哲以往。壮哉,先生永生,燧火荣光。

四月十四日午后离开曲阜时,气温达三十度。经历六百公里,六个小时,到威海,气温只有六度。落差如此,心里却感觉先生没有走远。这种感觉一直到现在还有,还可以到永远。

龙君希利当年是我们宿舍最小的,如今老大哥要感谢他,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可能会留下更大的遗憾。

回到家,在日日经行的绿化带里,我想到与先生短信最频的那一天,收到先生最后一个短信,透过无花果的叶子,我看到西南天空,有星如萤。

它正努力地透过宇宙的微光和城市上空的浮尘,把它的圣洁和寂寥广布人间。每一个愿意仰望星辰的人都能看到它。

那一颗星,叫张元勋。

拉杂写于二0一三年四月十二日至十九日

后记:拙作《曲园二张》,写到了张元勋先生与张秉禾先生。我在回校奔丧期间,也得到了张秉禾先生去世的消息。至此,“曲园二张”,人琴俱亡。金波兄叹息曰:“唉,曲魂已逝。”又风闻学校要改名,若真如此,先生真可以安心远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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